√i

鸟儿

克莱因的瓶子

最近戾气较重。

-

我是一条狗。

准确地说,我是这村子里唯一的狗。我不知道自己从哪来,也不知道自己到哪去,何时出生,何时死去。我是一条野狗,没有家。

村子不大,六十四巷二百三十一户人家,每一家我都去过,从小溜达到大。饿了就到每一家的泔水桶转转,渴了就到村口池塘饮嗓子。在村民中,最照顾我的应该属东头老能家。在我还是一条小狗的时候,总喜欢绕到他家讨些吃的,他老婆是个心软的人,看我过来一定会拿一只碗朝我泼洒剩菜,那时候我便咕噜咕噜叫着,低头赶紧狼吞虎咽。老能是个没什么脾气的人,和他老婆结婚三十年,老来得一子,像个宝贝似的捧在手里,他家那个小子白白胖胖,一副养尊处优的样子。自从他来了老能家,老能就在门口栓了铁链子,我便再也过不去了。

我在这村子里生活的日子不算舒适,但也绝不潦倒,我原本以为日子会一直如此,直到村子迎来了新一任村支书竞选。我不懂什么是村支书,但是在竞选人来村子的时候我也偷偷看了几眼。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包括老能在内所有的村民都在村口弯着腰挨个和那个人握手,看他们的高兴程度,和过大年是差不多的。这是一件好事,村民生活好了,泔水桶的资源也会丰富起来的。想到这里我不禁摇起了尾巴,从车屁股后面探出了脑袋。不看不要紧,我以为这世界上没什么事情可以吓到我这条老狗了,一看可真把我吓坏了。那新支书气派的轿车后面竟跟了一辆庞然大物似的卡车,卡车上拉了上百号笼子,里面全是和我一样的狗。

狗?

没错,他们是狗。一只只在笼子里上蹿下跳,几百只眼睛滴溜溜地看着我,一起来的气势快要把我吞了。我看着他们呜呜地叫了两声,最终打了个哈欠,往村里走去了。

从那一天起,我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村支书带来的一车狗,据说是从城里有名的杂交市场买的,城里来的狗,和我果然是不一样的。尽管我们同是狗,他们定时定点地吃着粮食,无忧无虑地在村里闲逛,连看都不会看我一眼。村支书说,这些狗是要给村民看家的,所以要统一“训练”。至于是什么训练,我这条狗也不懂,只觉得一切新鲜,村支书带来的狗一定是好的。或许我参加一下他们的“训练”,也会变成一条好狗呢?也能给村民看家看户,那时候讨吃的一定更简单。带着这种想法,我在一个傍晚蹲在了支书的木栅狗舍后面,等到第二天早上训练的时候,我就可以混在这些狗当中一起参加了。狗舍旁边是很暖和的,因为支书在这院中加了炭火,虽然我是长了毛的,在夜里也并不会觉得很冷,可火带给我的感觉是不同的。在那瞬间我想,当支书的狗真是件幸福的事。

第二天早晨,太阳一升起来狗舍就开始了属于他们的训练。我躲在角落也抖擞了精神,竖起耳朵仔细听着要做什么。来狗舍的人是那天跟着村支书来的大个子,我虽然是条老狗,可记性还是好的,大个子似乎并没有发现今天多了一条狗,不过他的嘴角向下撇的很厉害,好像非常不高兴的样子。他打开了栅栏上粗大的锁链,口边含着的哨子吹了一声,所有的狗就不约而同地叫了起来。那声音太大了,吓得我卵蛋都缩了缩,我在旁边紧接着呜了一声,显然慢了。大个子没有和我计较这些,因为他马上又吹了一声哨,这次我没有掉队,跟着所有的狗大叫起来。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用了全身的力气吠叫,仿佛和大个子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他吹一声我就叫一声,他吹两声我就叫两声。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吠叫,大个子吹哨,我们就叫。原来训练就是如此。我很感激大个子让我参加了这次的训练而不是把我踢回栅栏旁边的泔水桶,如此一来,我也能变成一条好狗了。从那天以后,我便每天呆在狗舍旁边,跟着狗群进行训练。训练一点都不累,只是跟着哨子声吠叫,当做锻炼身体也很好,更重要的是,我对于村民来说并不是没有用的老狗了。

我的日子相比从前似乎更惬意了,从泔水桶的情况来看,村民的生活确实比以前好,不再是腐烂菜叶子的天下,也常常会有新鲜的饭菜躺在干巴巴的桶里,这时候我就饱餐一顿,好不快活。这天我照样在村里溜达,不知不觉到了村子东头,抬头一看竟是熟悉的老能家。他们家门上的铁链子竟然不见了,我摇起了尾巴,也许是老能想让我进去看看呢?

我走进了半敞开的院门,吐出舌头喘气,只见老能家那个白净的小子咯咯笑着朝我跑过来,嗬,看来他是认识我,想和我耍呢。于是我也向他扑过去,可没等我挨着他,这小娃娃就直挺挺地倒下去了。

我狂吠起来。


我被支书栓了起来,耷拉着脑袋听老能媳妇儿对我的控诉。

“就是这条狗把我家锅锅咬死啦!!他才三岁……他死了让我怎么活?!”

那个孩子死了?

我可没有干过这种事,于是我狂吠起来。

“你看你看,冷静一点嘛,这个狗叫得可真厉害哟!”支书伸出肥厚的手掌安慰她,朝我伸了伸手。我依旧叫得大声,毫不疲倦,这是大个子带给我的训练成果。

“狗能懂个驴屁嘛!它叫随它叫去,它有本事就跟我讲讲人话,谁听得懂它那些狗话!谁知道它是发了什么疯咬死了我家锅锅!!”老能媳妇儿说罢抄起了桌子上的玻璃砖头要打我,我赶忙向后退,叫声都小了不少。我不能相信这是每天给我泼剩菜的人,她为什么不相信现在每天跟着支书的狗训练的我是一条好狗了呢?

“你们家的小孩子嘛,还在卫生所,没有死嘛。”

我依然狂叫不止,我都没挨着那小娃,更别说在他身上咬个印子。我叫得精疲力竭,老能媳妇儿体力比我好多了,最后我的叫声还是盖不住她的嗓门。

“好了嘛好了嘛,以后这条狗就栓起来啦。”支书一锤子敲定了我的结局。


此后我被栓在了狗栅栏旁边的泔水桶跟前起,依旧跟着城里的狗一起训练,饿了便从泔水桶里扒点吃的。那小娃娃是我咬的也好不是我咬的也罢,总而言之,我现在是一条好狗了。


在这之后,村里陆陆续续有小娃娃被狗咬了,听说有的死了,有的伤了,这事情在村里逐渐变成了头等大事,父母们争相拜访支书,让他给个说法。支书则是像那天对待老能媳妇儿一样,挨个拖着,等等,再等等。就这么拖了个把月,没能息事宁人,越闹越大了。

    这一大清早一群人围在狗栅栏前边,大声嚷嚷着要杀狗。杀狗,这个词太可怕了,我哆哆嗦嗦地想。

村支书从他的办公室赶过来,用手帕子抹了抹油油的额头。

“各位静一静,静一静啦。”

他说完向大个子一挥手,大个子就把我从角落里拉了出来。

“咬人的狗嘛,我们找到啦!”

我张开嘴大叫,大个子毫不在意,趁着我张嘴的空档,将口夹子套到了我头上。现在,我连叫都没法叫了。

“就是这只!第一条咬人的狗,以前咬了,以后也是会咬的嘛!大家说对不对?”

村民中间短暂的沉默过后是齐声地赞同,我张着嘴想要叫,却只有口水顺着夹子流下。大个子适时地吹起了哨子,在我旁边的狗群也齐声吠了起来。

我呆呆地看着大个子手握铁锹向我走来,乖乖闭上了嘴。

我可是条好狗。


END


评论(10)
热度(58)

© √i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