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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儿

卫星



你好,先生。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不在人世了,我在深思过后决定给你寄出这封信,因为你曾跟我谈的事情我想通了。但是在讲这个之前,我需要先回答你的另一个问题。你一直想知道的,关于我和他的事,我要好好地对你讲清楚。那么,我就开始了。请让我想想该从什么地方开始说起……抱歉,请原谅我的语无伦次。

在我遇到他之前,我从没想过这个世界上有另一个和我如此相似的人存在。你想象过和另一个自己相遇吗?我曾经听说过这样的故事,这样的经历是不详的征兆。我是不相信这样的故事的,甚至觉得荒谬和可笑,但是直到我遇见他。我震惊于他那张几乎和我一模一样的脸和他火焰一般的热情,那是我从来不曾有过的。他是那么明亮闪耀,只要靠近他别人都会化作影子,我也一样。我不喜欢他,甚至是厌恶,因为有他,母亲才会去世,也是因为他,让我不得不接受另一个自己。他骑车时喜欢迎着朝阳吹口哨,仿佛一下就要飞到太阳上去。他习惯于把我远远地甩在后面,然后刹住车回过头来看我,那眼神就像挑衅。是的,这是一种挑衅。他常跟我说,他要当演员,我不得不承认他很适合这份职业,没有人比他更适合。站在舞台上的时候,他比聚光灯还要闪耀,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绕着他旋转。我根本无力反驳,因为我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们果然是兄弟。即使分开这么久,我们竟然还是凭着这样的联系找到了彼此。”

他曾经是喜欢这样感叹的。这样想来,我们的共同交叉的人生的确是神奇的很。两岁分开各自跟从父母,直到十五岁重新见面,中间隔了十三年有余。说来奇怪,我和他之间真的有引力似的,即使我们在没有记忆的时候分离,最终还是又重逢了。而我们分开的这段日子,在彼此的脑海中都仿佛共同度过一般真实。我不喜欢这种感觉,仿佛我的人生是他在替我完成。
我们为什么会是兄弟呢?这件事我也抱有疑问,明明除了一张脸,哪里都不像。他偷偷告诉我,当我们还一起躺在羊水里的时候,脐带差点绕住了他的脖子,呵,那时我想,这真是一件好事。出生时他比我重了两斤,很难想象长在一个子宫里的双胞胎会有如此大的差距,或者说他从小就是一个掠夺者,打从娘胎里就没改变过。我同他度过了五六个夏季,他第一次对我说喜欢我的时候,我无法做出任何回应。

他在说什么?他在开玩笑吗?

你一定是疯了。

他看着我的表情有点可笑的沉痛,他的脸色露出大病初愈似的苍白,我被他吓着了。我是不怎么喜欢他,但是总不能让他在我手上出了人命。

你或许不能理解这份感情,而在最初的最初,我也并不理解。我自动忽视了那些看上去确实是在对我示好的一切举动,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他所有的殷勤,也同时面对他的感情选择沉默。可是我除了沉默又能说什么呢?我忽视了他的紧贴在我后背时候胸腔里强烈的鼓动,也忽视了他在深夜跳到我床上耍着无赖要求一起入睡的的渴求。他或许无数次表达他的爱意,换来的是我无数次的拒绝。

我不爱他。但是……

没有什么“但是”可言。我的情感陷入了一个不可调和的矛盾中,我在恐惧中进退维谷,他却从来步步紧逼。

这一切都令人作呕,我要跟自己恋爱吗?不,他并不是我,我也并不是他。我爱的是他还是自己,或者是我讨厌自己,而不是讨厌他?这个问题先生问过我,可我直到现在也没想明白。

“我讨厌节日,我不喜欢让别人来规定我要什么时候笑。我也讨厌别人规定我要爱什么人。难道我存在于世界,连一个自己喜爱的人都无法选择吗?”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可是这里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很多事情根本就是没有原因可言的。

我找不到可以驳斥他的话,能做的只有沉默和疏远,即使知晓了他的感情,我也不应该做出任何合适的回应。我要怎么做出回应呢?

在他热吻的时候扒掉他的衣服还是在他爬上我的床的每一个晚上脱了他的衣服?这太恶毒了,这太让人痛苦了。

我不能。

他最重视的那场话剧演出,我都没有去看一眼。在这些方面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兄长,而我在他生命中充当的另外一些模糊角色,我也不敢再去仔细考虑。我该如何平衡,又当兄长又当恋人的角色我至今还无法接受。
我看了那部话剧的录播带,他生前演过的那部我未曾到场观看的《俄狄浦斯王》。俄狄浦斯在集市上紧闭着双眼,颤抖着告知市民们自己的罪行时那时而尖锐,时而沙哑的声音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他所扮演的是那个最终也没有逃脱命运却被救赎了的俄狄浦斯,就像他自己。可我是在后来才明白他选择这场话剧的用意,那天的雪太大了,一片一片地要把他的影子埋起来,他一向怕冷,可那天他只穿着件薄薄的衬衫在楼顶等我。

一切都没关系,我还是一样爱你。可这太痛苦了。
这是他说得最后一句话,甚至没有给我任何思考的时间。这太痛苦了,是的,我能明白,我们实在是太痛苦了。我冲过去拉住他的手,他的手太凉了,太滑了,一点一点从手心里窜出去。

你替我活着吧。

我该怎么替他活?我要怎么替他活?他不是我,我也不是他。

在他死后的日子我常常想,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情感将我们维系,又是怎样的情感将他逼上绝路。而我们又是陷入了一种怎样的关系中,才让彼此都这么痛苦。现在我想清楚了。他和我可能就像太阳和月亮,我靠着他给予我的那一丝微弱的光亮生存着,而我却毫不自知地围着另一个世界转动。太阳熄灭的那个瞬间,我再也无法继续闪耀,也无法继续旋转。

太阳消逝的那一刻,我的世界也连同一起幻灭了。
为什么我们会是兄弟呢?在他死后我才开始思考这个问题,我百思不得其解。我总是回想起那个大雪纷飞的日子,在回忆里他的身影总是被乱舞的雪片裹住,最后在一片静默和苍白中消失了。

对不起……让你见笑了。你知道,我时常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我找到了他在抽屉里藏着的信封,里面装着我们出生时的照片。时至今日,我想我们已经把能做的都做过了,这正是让我们感到罪恶和不解的源头。先生,谢谢你在他死后的日子对我悉心的照料和辅导,对我做过的所有,现在我想通了。我是爱他的,我也恨他。我必须像他一样,因为我们本来就是一体。

至于其他问题,等我们下次见面时再回答你吧,就此搁笔。

再见。
祝你的生活一切美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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